说话的时候，仿佛从四肢八骸里聚起了极大的力气，阿初鼻间深吸了一口才闷声道：“郭少傅，你说—若我一定要保住这个孩子呢？可有法子？”
郭何向来云淡风轻的脸上，终于摆出了情绪，他蹙起长眉声音带了几分沉重：“你疯了？别仗着年轻以为可以将身子养回来，看来我方才说的还不够清楚—你趁早把这团肉落掉。否则一日一日熬下去，里头的成型出不来，你也气虚力竭闭眼了。”
阿初圆睁了双眸急急喊道，“不行！他、她好歹从我身子里长出来，我怎么忍心—忍心亲手抹去呢…”
轻的脚步声朝这方走近了。
郭何站在了阿初眼前，一把拢起宽袖露出一节白净手腕，五指按在她头上。“长痛不如短痛。即便有运势生下来，多半也会是个体弱多病的药罐子，而你，能不能活下来都不知道。”
所以要么两个一起死，要么择其一吗？
阿初的心一点点下沉，直坠冰冷深潭。呼吸有那么一瞬忘记了，耳鸣般听得到心口跳动的声音。直到把自己憋得不行了才猛地张了口，身子一颤，脑海中的思绪翻来覆去。
郭何见她神情哀伤又决绝，知道她多半在权衡。轻声柔语些道：“其实这种事情讲究缘分，没了这次便等下回。等你准备好些也不迟。”
阿初内陷的眼角细而弯，只是眼眸中渐渐无光，她是听进去了。喃喃道，“可我这是杀生啊，杀得还是我自己的骨血，怎么都是丧心病狂。将来要遭报应的吧。。。”
郭何没有回应，沉默了一会，神色才黯淡下去。“人总有被逼着取舍的时候，谁能断言，这一定是对或错呢。。。”
天色渐渐灰蒙，西风冷冽，不知何时从窗口夹杂着星星点点的白雪珠子飘了进来。
郭何怕阿初受凉，转身走到窗前，放下了悬窗。挑了些轻松的话头道，“今年冬日里也下了好几回了，除了初雪白皑皑一大片，后来几场都是混着雨水来的。我看今日这场，倒有大势的意思。”
阿初哪有心情去看管外头的雪下的如何，脑子里已经乱成一团，还非逼得自己冷静，要理出个头绪来。
到底是舍不得的。原来想着回去后就告诉杨怀瑾：阿瑾，我有你的骨肉了。不知是男是女。阿瑾，咱们取个什么名字好呢。。。
杨怀瑾听到会是个什么表情？怔了、喜了？依着他的脾性，会抱着自己亲个没完没了，满目柔光摸着肚子喊乖乖。。。
轻笑出声，眼角却滚落下泪珠一行。阿初笑得哑然，哭的失声。
郭何见状，心生一悯。也不再劝说，径直走到西侧案前，打开了那些学子交上来的卷子。
过了很久，阿初渐渐停下颤耸的肩背，悠长的吐出一口气，手背擦掉了泪迹，眼中隐隐还见悲伤，道：“劳烦郭少傅，给我准备药吧。”
郭何抬头，一动不动的凝视着，应了一声，“好。”
阿初想，这天底下顶顶坏的人，便是自己这样的吧。
不出两三个时辰，郭何端着那碗汤药来了。
色沉，味辛甘。原来落子汤是这么个味道。阿初捏着鼻子譬如毒药贯入腹中，眉头都不带皱的。
郭何半拉着眼皮子守在房内，说是喝完药后，定有不适。
阿初才静躺一炷香不到，便开始扭曲着身子，捂着小腹喊疼。额头皱起，面色狰狞，散发被汗水沾湿紧贴脸颊，全身好似麻痹，又分明切实的感受着每一丝疼痛。眼前又是一阵急旋发黑，耳畔传来断断续续郭何沉稳的嗓音。
“撑一会，一会就好。。。”
他绷紧着表情，全身立得挺直。虽是他的主意，可毕竟也是头一回亲眼见到。预想是一回事，强装的淡定也是无用。只能静静等候。
良久良久，下体流出一些秽物，阿初的神情才渐渐恢复如常。郭何松了一口气。
。。。。。。
今日刘淮召了几位重臣、护国将军入宫议事，谈的是胡夷封地之乱：封地那边几个小郡接连被胡夷占据，守城的将领有的贪生怕死直接开了城门，有的虽宁死不屈却守不住攻势全军被灭。
小郡的守备军不过几千人，的确镇不住那些穷凶极恶的狼夷。他们天生凶悍毒辣，八年的蛰伏已经完全暴露了出来。与其说南周收服了他们，不如说他们从未臣服。
先前有流亡大族筑了壁堡整了散兵，后来被那薛文季搞出了屠人的乱子。新王杀了藩王正好上位，借着这理由直接开战。想来不过区区半年。
骠骑大军镇守西蜀边境之地，却也不能随意变动。朝中自从与胡夷和谈破裂后，已经派了几只精锐军队前往封地外驻扎，先前是防备，现在是御敌。
几位文臣要么面色一紧闷不吭声，或者絮絮叨叨翻来覆去，和谈吧，减少伤亡，战事凶险，百姓流离失所，民心动荡国体难以维持。。。要么就是护国将军那般刚正严肃，打！死命的狠狠的打回去！直叫他们有来无回！这帮龟孙子。。。
刘淮按捺了半天，饱满的手掌落于案上一拍：“朕要你们有何用？！能不能说个具体的法子出来？”
底下的官员面面相觑，齐齐躬身喊道，“圣上英明。”
这是要折中？哪那么容易啊？胡夷人又不是傻子，还能不战而降？
刘淮本欲腾起的腚又稳稳的坐了下去，暗道：朕英明个屁。从前还有不少老臣帮衬着出谋划策，譬如周雄，譬如苏旁，譬如胡鹏。如今啊，朝内虽是三派鼎立，但依然各自为政。暗地里还要使个绊子，夺个你好我歹。
刘淮便想到了杨怀瑾：这小子死哪去了？明明一同下召传见，竟敢给朕迟了？是不是最近新贵，飘飘然了？
杨怀瑾自然不敢。他接了口谕之后，面上温温和和，传信的太监一走便露了阴沉的脸。
说好办完增收国库的事情就把阿初放出宫来，结果在宫门口左等右等就是不见人。于是也没有去找刘淮说理，直接拂袖撩袍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