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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九章 朕,只争朝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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浆水面的浆水是用做豆腐剩下的浆水发酵做成,有一种特殊的酸香味,和陈醋米醋的感觉是有着明显区别的,倒是与豆汁有些相似,吃面时,再淋上大油、香菜、葱花等,可谓酸香爽口,极为开胃。

一碗浆水面,被老何头小心翼翼地摆在了小木凳上,旁边摆着一双洗干净的筷子。

做完这些,老何头和儿子何初就双手放在身下,规规矩矩地站在那儿。

曾几何时,

爷俩在看着闺女(妹子)一天天长大时,都曾幻想过,若是日后思思婆家待其不好,他们爷俩到底该如何如何做去给思思撑腰。

老何头也曾在南安县城小六子迎亲的那日,牟足勇气,装作不知道的样子,在小六子面前摆了一下岳丈的身份,提点训斥了几句,关上门,就差点吓得虚脱。

何初当初也曾想着,一把杀猪刀在手,直娘贼,谁敢侮辱我家妹子,真当你何家爷爷这些年的猪是白杀的不成?

但,

怎么说呢,

当你得知你的亲家,是大燕,哦不,确切地说,是如今整个东方,在他们眼里的整个天下,威势最重,是大燕子民心底的天时;

什么撑腰啊,什么底气啊,什么警告啊,

就都自然而然地不见了踪影。

不是何家爷俩怂,

而是就算再给爷俩十个胆儿,他们也只能怂……

燕皇拿起筷子,不急不缓地吃了一口。

他不是被手下人忽悠到一枚鸡子多少两银子不食人间烟火的帝王,

随随便便的,也不至于被民间的小食给惊得不能自已恨不得吃掉自己的舌头,

事实上,

这第一口下去

他没觉得有多开胃爽口,

反而有些,

吃不惯。

他微微抬头看了一眼站在那里大气都不敢喘的老何头与何初爷俩正在等待着自己的评价;

无奈

燕皇只能又低下头,

多吃了好几口,

这才放下了筷子。

红衣小厮送上一块帕子燕皇擦了擦嘴角点点头,道:

“好吃的。”

老何头与何初都长舒一口气,心里放下了千斤担。

随即

燕皇身子微微往后靠了靠道:

“日子过得如何?”

“好着嘞好着嘞。”老何头赶忙答道。

“成玦会来看你们么?”

“时常来时常来。”老何头马上道。

燕皇点点头,

“他却不会特意去看朕。”

“………”老何头!

燕皇进入后园,早些时候,太子会带着各部大臣来请示,姬成玦掌管户部自然也在其中。

后来后园下了闭门令。

太子和其他在京的皇子都隔三差五地请见虽然都未得入内,但至少,有这个姿态;

而姬成玦

一次样子都没来装过。

燕皇看了看四周的院子,这里,被拾掇得很是干爽,爷俩家里虽然没女人,但日子,也是过得勤快的。

“何初,还没说亲?”燕皇问道。

“他,不急,不急。”

“对,俺不急,俺不急。”

燕皇的眸子里,闪现出一抹疲惫,别看他现在可以正常地坐在这里,正常地说话,但如果此时撸起其袖子,可以自其手腕和手臂处,清晰地看见一块块的斑点。

这是丹毒,也就是所谓的重金属中毒。

是卧病在床,奄奄一息,昏昏沉沉,慢慢等待离世;

还是保持着相对清醒,每天被病痛和身体毒素折磨,随时都可能暴毙;

很显然,燕皇选择了后者。

“天家的亲家,不该过得如此清贫才是。”燕皇开口道。

老何头马上跪伏下来磕头道:

“陛下,小老儿已经知足了,知足了,这日子,已经很好了,真的已经很好了。”

“是该有份体面的。”燕皇摇摇头,“你何家不要,姬家,还是要的。”

老何头无话可说,只是跪着。

何初见状,也跟着一起跪了下来。

“择个吧。”

“啥?”老何头不明所以。

燕皇却缓缓起身,

道:

“院子不错,很干净。”

红衣小厮搀扶着燕皇,走出了院门,坐上了马车。

只是,马车并未出城回归后园,而是继续在燕京城的巷子里行进着。

红衣小厮奉茶,

却被燕皇摆手拒绝。

红衣小厮开口道;“陛下,那个何家郎的命格,确实是极好的。”

“太爷若是坐在这里,他不会多说这句话废话。”

红衣小厮跪伏下去,请罪。

“他命格好不好,与朕何干?总不可能,朕会伸手取其命格为自己续上一些时日?”

红衣小厮沉默不语。

“就是乾国后山的那群喜欢夸夸其谈的炼气士,都不敢拍着胸脯保证能做成这逆天之事,

怎么,

你能?”

“奴才愿为陛下贡献出一切!”

“那就没意思了,朕,向来都不信这个,命啊,国运啊,这些东西,神神叨叨地念来念去的,太烦了。”

燕皇挥挥手,

“朕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但朕不喜欢变成老而昏聩的帝君,为了所谓的长生,为了所谓的气运,不择手段,自作聪明。

会被梁亭和无镜笑话的。

再有下次多嘴,

就去下面伺候太爷去吧。”

“奴才知罪!”

只要这位君王清醒着时,就没人能够糊弄到他,他也绝不会允许自己,会糊涂,会犯错,会被身为人的一些欲,所影响自己的目光。

之所以离开后园进了燕京城,不是为了来特意看何家的,看何家,只是顺带;

何家四周,包括何家父子的一举一动,其实都逃不开密谍司的燕京,哪怕是姬成玦也有专人负责保护何家父子的安全,但和密谍司的探子,也一直是井水不犯河水,大家各自担着自己的差事就是,完全装作不认识。

何家父子去算命的这件事,燕皇也知道。

尤其是算命先生所说的那句:

家里有人正用着。

很显然,

在有心人耳里,意有所指。

这事儿,

说大是大,说小,也是小得很,但毕竟已经牵扯到了朝廷眼下最大的一件事;

然而,

当密谍司的人去查那位算命先生时,却发现那位算命先生忽然人间蒸发了。

再具体查下去,竟然查不到那人在燕京城内外活动过的任何痕迹;

仿佛凭空地出现,又凭空地消失,只是在那一日,特意出现在山上,坐在最不起眼的位置,等着为何家父子算上那一卦。

“何家那小子,是大富还是大贵,是平平还是庸庸,这些,朕都不在意,朕之所以让你去看看面相,无非是兴之所致,随手为之。

在朕眼里,

所谓的福禄寿之相,皆为无稽之谈;

古往今来,

能成大事者,能成大贵者,首先,看的,不是命,而是本事。

本事好,命不好,或许成不得事,但没本事,命再好,也终究是扶不起来的烂泥。

这几年,

真正的大富大贵之相,

朕只见了一个,

那就是朕的新侯爷,郑凡。

久经战阵,屡立奇功而不出意外,戎马峥嵘屡屡凯旋,说是时势造英雄,但没英雄,又哪里称得上时势?

一个何家小子,他就算命有九五之相,于朕而言,又算得了什么?

朕要是真到了就因为人家命格好就容不下他的地步,

那朕,

又算得了是哪门子的皇帝!”

红衣小太监点头称是。

“朕知道,炼气士,炼着炼着,就会有一种自己掌握了天地大道,自己明悟了天人之际的虚无缥缈的成就感;

仿佛这世间芸芸众生,都是俗人,这王侯将相,也都是蠢物;

众人皆醉我独醒,众人参不透,唯有自己眼明心亮。

这就是朕,最瞧不上炼气士的地方,自视甚高者,自以为是者,往往愚不可及。

朕与你说这些,

不是想敲打你,也不是嗓子咳了想说说话。

我大燕,

向来信的是金戈铁马,而非这些虚妄话术,

八百年大燕天下,

曾不知多少次蛮族铁蹄逼近燕京脚下,

我大燕历代先皇,都是以亲征而抗,可曾有蜷缩去宫内求神问鬼探吉凶胆怯之辈!

就是先皇,

你当先皇真的是一门心思地扑在求仙问道上么?

呵呵,

太爷,

是太爷,

你不是太爷,

你和姬家,没那股子情分在,唯独有的是,和太爷的情分做勾连;

但也仅限于朕这里,

到下一代皇帝,

可和你有半点情分底子?

朕知道你心里也慌,朕明白,你想做点什么,满朝文武,多的是这种心思的人,朕一眼,就能瞧得出来。

这是朕和太爷的最后一点情分,

朕提醒你,

日后,

好好当你的裱糊匠吧,手和心思,都切勿伸得太长。”

“奴才清楚,奴才明白。”

“那个算卦先生,就算挖地三尺,也得给朕找出来,朕这辈子,最不喜的就是有人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去装神弄鬼!”

“奴才领命!”

“朕乏了,朕先眯一会儿,难得出来一趟,也算是透了透气,说来可笑,朕身为皇帝,现如今出个门,也得小心翼翼。”

一旦燕皇出后园入京城的消息传出去,

顷刻间就会引起朝堂局势的动荡,

是对太子监国的不满?

是对哪项朝政不满?

是想向他的臣民宣告,他燕皇,依旧是大燕的主宰?

但其实,

燕皇想的,

并不是这些,

所以他得藏着,他得掖着,省得外头的人多想,也就省得自己心烦。

马车,

驶入了陆府。

一切的一切,都悄无声息,许是因为燕皇老了,后园一住,下面人的心思,难免就会开始飘,想着再来一次良禽择木而栖,这是常理,这也是人性,是每个年迈或者说病重的帝王,都不得不接受的现实。

但以燕皇的权威,

想要做到彻底的隐人耳目,只为京城里小小的走一遭,问题,还是不大的。

陆府的人并不知道有谁来了,

公子小姐、奴仆下人们,依旧在过着自己的日子,做着自己的事儿。

老爷陆冰下了职后,

按照平日一直以来的习惯,先去了家里后院佛堂去给老祖宗请安。

只不过这次,

陆冰是一直跪伏在外堂通往内堂的过道处,低着头。

而在内堂里的床铺上,

燕皇正躺在那里,熟睡;

年迈的奉新夫人,没有拿佛珠,而是拿着一把蒲扇,斜靠在床边,一下一下地为燕皇轻轻扇着。

天寒,

扇扇子不是为了驱蚊散热,

只是要让那扇子上的清香,微微地散开,仿佛一切的一切,又都回到了当年。

当年,

也是这般,

还不是皇帝的皇帝,躺在小榻上,头枕着自己的腿,自己也依旧是这般扇着扇子。

陆冰坐在旁边的小板凳上,靠着墙壁,打着盹儿;

李梁亭淘气,坐不住,在外头练着武。

缓缓的,

燕皇睁开了眼,

一年来,这是难得的一场好眠。

奉新夫人柔声道:“陛下,您累了,再睡一会儿吧。”

燕皇摇摇头,

道:

“阿母,朕还得再撑一些日子,等撑过去了,朕就能好好歇下了。”

“挺好,人,总是要歇歇的,陛下也累了。”

有些人,说这种话,是意有所指,是自取灭亡;

但有些人说这话,却是一片真心。

全凭那,

帝王心意。

“真正累的,是梁亭和无镜,他们都没动身来京城,就是想让朕,再多熬一会儿,朕懂他们,也是朕,对不住他们。

朕再多煎熬一会儿,再多撑一会儿,

等到时候他们来了,

见面时,

他们俩的气,也就该散去大半了。

到那时,

就能好好说话了。”

“兄弟间,哪里有隔夜仇的,也没什么话是说不开的;陛下是当哥哥的,低个头,认个错,那俩做弟弟的,怎么会继续绷着脸让哥哥难做?

陛下曾说过,你们不仅仅是要当一辈子的兄弟,就是以后到了下面去,日子,可还长着呢。”

“呵呵。”

燕皇笑了,

“是啊,大燕的日子,也还长着呢。”

燕皇的目光,逐渐落在了那把蒲扇上。

“阿母。”

“嗯。”

“让传业在你这儿,养一阵子吧。”

“好。”

“让阿母你,受累了。”

“给陛下带孙子,不累,再说,传业这孩子,我也喜欢,我瞧过,和小时候的陛下,很像。”

“成玦小时候,也很像朕。”

门口跪着的陆冰,心里,已经在掀起波涛。

“奶哥哥。”

“陛下,臣在。”

陆冰马上起身,进入内堂,在床边跪伏下来。

“朕歇够了,送朕回后园吧。”

“是,陛下。”

陆冰搀扶着燕皇起来,在起床的一瞬间,燕皇的眉头忽然蹙起,其胸口位置,猛地开始发闷,火烧火燎得感觉;

但燕皇只是微微停顿了片刻,便咬着牙,强行撑了过去,下床后,额头上,已然是冷汗淋漓。

“陛下……”

“阿母,朕回了。”

“恭送陛下。”

……

马车,开始驶向城门。

燕皇斜靠在里头,身上,搁着两条毯子。

“陛下,颖都的事儿,就是这些。”陆冰做着禀报。

“这事,就由郑凡,自己去料理吧,他懂得该如何把事情做得漂亮些,他会做事,更会做人,可惜了,如果不是晋东离不开他,朕真想将他放在身边。”

“是,陛下。”

“奶哥哥。”

“陛下,臣在。”

“朕,是信你的。”

“臣,定然不会辜负陛下的信任!”

“是啊,一直以来,朕看中的人,辜负朕的,不多,朕辜负的,却不少,这是朕的不是,是朕,辜负了他们。”

“陛下也是为了大燕千秋万代,一统天下,孟寿在修史中曾留笔,是非功过,春秋待评,臣觉得,能评价陛下您的,唯有春秋。”

燕皇伸手,

轻轻地掀开车帘,

外头沿街的喧嚣,透了进来。

良久,

燕皇笑道:

“春秋算个屁,朕,只争朝夕。”

————

下一章在两三点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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