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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情幽并画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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珺钰。

是个不错的名字,不过他也姓珺,莫不是同我的主子珺煜有着不可言说的关系。

江陵城宜景宜人,有珺氏一族声名显赫,如今掌家之公子珺煜权势滔天,整个御妖族都以他为首。

我细细打探一番,才晓得他竟也是珺家之公子。混成这般模样的珺家公子,我是第一次见着。

以我同此珺钰的相处来看,他是个极其单纯之人,心善慈悲又乐观开朗,虽然是个瞎子,却是个从不消愁的乐观瞎子!

作恶多端又善于巫咒蛊毒的珺煜,同他,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我借着给珺钰打工的名义同他朝夕相处,他果真单纯,毫无防范。

若我是个杀人魔头哪天把他割了头,他飘飘荡荡进了冥司也不自知。虽然我真的是个杀人魔头。

“公子,今天收益很是不错。你的画得了不少人赞许。”

我叹道。

傍晚之时,炊烟袅袅,我们走上桥头,身旁的河水潺潺奔流,几扁小舟不紧不慢而过。

他眯起眼睛笑了笑,有些骄傲自喜。

我牵着他小心翼翼踏着石阶,青苔遍布,斑驳松动。下了桥,他脱开我的手,面色平静。

实在是一个太过正经的公子。

薄暮的夕阳余晖淡淡留在古朴而有些破旧的屋瓦阁檐之上,望不到尽头的小巷人烟罕至,两边的院墙爬着青苔和藤蔓。

同桥另一头的喧闹繁华光景好比繁城与山水之别。

天边的漫云狭长而溢彩,这时出乎意料地下起细雨,我只好同人家借了把伞。我们二人才没被淋成落汤鸡。

我顺手牵着他,撑着油纸伞走在漫长的寂寥雨巷。他倒很乖巧,一路上没有脱开我的手。

晚上吃过饭,他又铺了纸作画。我坐在旁边托着腮盯着他,这瞎子没发现我盯着他。

半启开的窗子透过来的凉风,吹得人舒爽透气。他作画时,却也一如既往点着灯。

案上陈列着大大小小的颜料瓷盘,并各种不同的画笔。宣纸也累了不少。

盯着他精致面庞,思绪万千。

起初我对他一介瞎子如何作画而好奇,对此他解释说。

“我以前眼明目清,精于作画,还是知道外界景物的模样。”

“只是我得了眼疾后,只好以香味独特分明的花草制成颜料作画。”

虽然眼目失聪,其他感觉倒是十分精,凭着颜料味道和脑中记忆,作出画来倒不是不可。

有些花草只开一季,一季开一季落,再无处寻。他植了满园的花草,每一季他都采来花制出颜料。

“香味不浓烈,青纯悠远,阵阵入鼻。此为白玉兰,色洁白如玉。”

“冷香更甚,有逼迫之感。红芍独开一支,色泽艳丽绯红。”

“芬芳馥郁,丝丝沁甜。桂花盛开便是香飘十里,其色淡黄俏丽。”

……

跟他一起混,感觉受教了不少,以前只知杀人爽快,不曾想此闲逸平淡的生活也过得舒适不已。

我帮他采花之时,花盛园大,不得不感叹。“你家真有钱呐!园子那么大!”

他尴尬笑了笑,并不说话。后来我打探知晓了他全部身世。

身为珺煜的长兄,珺家嫡子,他从小被当做是珺家未来掌家人培养。

不过他自小毫不关怀御妖族的正经事,空富才华,却一股脑儿爱作画,活得闲散自如。

不过即使如此,只要他以后当好掌家人就好,珺钰品性和才华深受长辈喜爱,他接家掌门众人所望。无论如何都轮不到半途找回来的庶子珺煜插上手。

一夜之间,他患上眼疾,医治良久却无用效,终究成了一个身残之人。由此,后来众人更觉他太过优柔寡断、唯唯诺诺,尤其他是个残疾,难当大任。

他不争不抢,本就对家主之位毫不在意。最后珺煜使劲手段上了位,珺家已无他的容身之处。他一眼盲之人,被亲戚收留,安分守在一方之席。

若他不这么善良单纯,提防敌人暗害,此时揽权的可不是珺煜那厮了……

“你没想过回家吗?”我有时候会问他。

他总会漫不经心地回答。

“家里都是勾心斗角,过得不大舒心,不如我当下逍遥自在。”

原来还有人这么不把权力和欲望当做一回事,或许,他本就应该这么无拘无束的活着。凡俗之人不可触碰。

这时他已经画好一副美人图,暗烛照耀下,此美人腰身纤细,身段高挑,曲线优美有致。

青丝泻下,并以一身灼灼红衣,楚楚动人……

奇怪的是这美人没有脸皮,没有脸皮判断不出来是不是真的美人。

他置下了笔,像是陷入了深深思索。

我伸出手来欲摸上他的脸庞,烛色星火燃着此夜的安静。

我停住了手不敢真的触碰到,怕将洁白之玉染上污色。

后来我才知他是画的我,倒也是,这身形跟我有些相似,对此他自豪道:“听你的脚步声,还有你日常的习惯,我就知道你的身量如何……”

果真惊奇!

“原来你日日观察着我……啧啧!”

我赞其手法精妙,其他画师不可相比。不过我又疑惑:“我可不是没有脸皮之人,你怎的不给我画上脸皮?”

他一如既往以笑对人,不过笑得无奈苦涩,他垂下头,惭愧道:“我……我不知道你的脸长什么样子。”

我拍了拍自个儿的榆木脑袋。

“其实我美如天仙……”我出声打破了此尴尬局面,扯来他的手捏捏。他眉梢惊挑,这时我已捉着他的手抚上我面颊。

这一顿乱摸下来,想必他已知道了我的面相。

“感觉出来了吗……”

“有些……有些感觉了……”

他耳朵浸了粉晕,讲话也不大利索了。

不过不知他有些感觉是真是假,他还是没给我画上脸皮。想来脸容之辨不比身形体段,是个难事。

一季迎来,一季散去,朝朝暮暮过后,已是秋至望冬。感叹光阴荏苒、时间可真是个抓不住的物什。我更感叹我给他打了那么久的工,还未还清他的钱,反而越欠越多。

我想不通。

不过有一词叫日久生情,我对他倒是如此,而且待我嫁他为妻,钱就不用还了。

不知他可对我日久生了情,如此正经且单纯之人,可会娶我这样心思不纯、劣迹斑斑的女子。

早些年读那些话本,我还嘲笑着那公子小姐为着什么情什么爱,而彷徨失措、抑郁成疾。我告诫手下的人,所谓情爱不过是笑话,不要太过在意。

风水轮流转,我竟也尝到了情爱之滋味。如蜜般甜,又如莲心般苦涩无奈。我常常为着自己不是哪家的闺秀,无才无名,配不上他而自卑自怜。

也为着自己染尽鲜血满手污渍,不敢碰他此般高洁之身而患得患失、彷徨无措。

他听我这几日唉声叹气,心生疑惑。还以为我又缺钱花了,他掏出一袋子银钱。

我:……

“棠儿,不用跟我客气。”他面色红润,语气正经毫不轻挑。

我怕他生气只好顺了他意,叹着气将钱袋子揣入怀中。

山色在弥漫雾气中若隐若现,我走着这山路,仔仔细细当下,万不能踩错了石块,一摔可一命呜呼。

我采到了珺钰心心念念了很久的藏崖花,此花艳丽非凡,实为熬成颜料之佳品。正当我满心欢喜下山时,却发现归途中埋伏了人。

怕是我的踪迹被仇家寻到,看来又是一场血杀。

边护着怀中的藏崖花,边同他们交战起来,我竟有些吃力。果然是上了年纪了,此番又过着舒坦日子,将我养废了。

雾气变得越来越浓,脚下的路模糊不清起来。

这些不下十人的尸体,我观察竟发现是珺煜的心腹。他还是没有放弃暗杀我。

我避开阁中上下所有人,如今早无做副阁主的心思。这个时候流月或许当上了副阁主。

撇开俗尘恩怨,我原以为可以自安保身。我从前就知道,没有结果的恩怨,便不会结束。

只是我有了软肋之后,心思和情绪也变得软而滞缓起来。我日日都心存侥幸。

杀了十来人,满身污血,此时却没有爽快之感,我竟然心生一丝惧怕之意。我环顾着周身,庆幸珺钰没有看见我这般可怖的模样。

借着河水,我洗干净了身上的血渍和令人作恶的血腥味。

回到竹屋,我将藏崖花递给了他,他喜出望外,笑得比任何时候都开心。一阵欣喜,他复而皱眉目露忧思。

“棠儿,你可受了伤?”

他抬起我的胳膊一阵捏,使出鼻子闻了闻。我有些心惊胆战。

我告诉他我周身无恙,他一阵闻一阵捏,眼波流转。他没有发现什么,我安下心来。

有时候想着此时应该离开他,趁他还未发现我不堪的事实。我怕仇家伤害到他,或者以他威胁我。

不论种种,都不比我陪在他身边护着自己也护着他好。

而珺煜遣派杀手愈加频繁,不过我功力不减,还能悄无声息地个个解决。可是事无巨细,珺煜太过狡诈。

我算好了这段时辰珺钰还不会回来,便引了藏匿良久的杀手出来,一番交战下来,我还是胜了这帮嫩芽。

刀光血影间,尸体躺了满地,处理这帮尸体可要费我周折。

血渍染了身上的白色长裙,我想着把这裙子扔了就好,我舔了舔嘴角的血,好比回到当年嗜杀之场景。

然而这时,他二人一起出现在我眼前。

“兄长,你算是相信了吧。日日与你相伴的,是杀人如麻的魔头。”

珺煜笑着对我说。

“你太过强大,你的存在就让我不安。”

“木强则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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