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杀你，吃你，你还要救他？”
小兵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是的，还请义士放了我家大帅。”小妾气息孱弱，却仍语气坚定说道。
“他要杀你，将你的肉分给这些人吃，你还要救他？”那小兵不敢相信地再次确认问道。
“这不怨大帅，他也是为了守城。”小妾脸色凄然道。不管怎么说，自己心爱敬仰着的丈夫想要杀了她，拿她的肉分给手下食，这多少还是会让她伤心难过的，哪怕她再理解丈夫的无奈与苦心。
“守城，若城中的百姓都被他们都吃完了，守城还有什么意义？”那小兵冷冷问道。配合他沙哑的嗓音，出人意表的行为，高出人想象的身手，让他的话如一柄重锤一样重重地击打在在场所有人的心中。
是啊，如果满城的百姓都被他们吃光了的话，那守这城还有什么意义？
在场将军都在心中被拷问道。
“唔唔——”被小兵捏着脖子提着的大帅似乎有话想说，小兵将他放到了地上，微微松开了掐着他脖子的手。
大帅先是本能地大口喘息了几口，这才开口道：“为了大局！只要我睢阳不灭，就能牵制十几万的燕军不敢毫无忌惮地南下川中，遮蔽富饶江淮地区，就能使朝廷有多更的反应时机！睢阳百姓虽亡，却能使天下更多的百姓获得活下来的机会！我张巡也知食人为义不容，必为后世千夫所指，但为了我大唐，为了天下百姓，我愿一肩承担！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小兵扼着大帅的右手慢慢松开了。其实军官正要趁机将他拿下，得到了自由的大帅却摆手阻止了。
“我要怎么做，你们才能不杀人，吃人？”那小兵冷冷问道。
“如果有粮食，我们自然不愿杀人吃人。但城外有尹子奇的十数万大军重重围困，周围朝廷官员又只求自保，不愿援救，巡我也是实在无法可想，才出此下策的呀。”张巡感叹道。不知不觉，他已经不当眼前的小兵只是一无名小兵了，而是将他当成了能与自己平起平坐，甚至高于自己，可以倾诉，可以依赖的对象。
“如果我杀了那尹子奇，这睢阳之围可能解？”小兵开口道。
“如果真能杀了燕酋尹子奇，这睢阳之围自可解。群龙无首之下，十数万大军在我看来也不过土鸡瓦狗一般，顷刻可破！到时即使别处朝廷援军不至，我们也可抢燕军物资，睢阳一城百姓尽可活！”张退兴奋地畅想道，不过最后又神色黯淡下来：“不过这又怎么可能？那尹子奇在十数万大军重重保护之下，城中只有二千军卒不到，又被饿多时，能勉强上到城墙之下，保城不失就已经很不容易了，想出兵偷袭，却是根本不可能的。而且之前我等也数次夜中偷袭过他的中军大营，他也早就有了戒备，再想偷袭，却只能是白白送死！”
“这你不用管。我向你保证，今天晚上前我必带着尹子奇的人头回来。你也要向我保证，这期间不得再杀一人，吃一人！不然，你的人头我也要拿下！”小兵冷酷地说道，虽然被周围持刀拿剑的众军官重重包围着，但他却像是根本没看见一样，说着天方夜谈的话，但偏偏他说的这话，在场所有人却有了两三分相信。
因为他确实是在他们这么多人的重重保护下擒住了大帅。但这多少有些出奇不意的因素在。他真能闯过重重敌围，在十数万大军中将敌将尹子奇的头颅带回来吗？
而且听他的说的话的意思，却还是要在大白天行事，这可能吗？
可能不可能，那无名小兵却是在索要了敌将尹子奇的画像后潇洒转身离开了院子。有心的军官追出门外想看他到底往哪走时，却愕然发现已经不见了他的踪迹！
这人到底是人还是鬼？亦或是文人传说中的有着神奇本领与性情的异人？
时唐传奇小说正是大兴，他们会这样想也不意外。
“大帅，你那小妾还杀不杀，让不让吃了？”众人正在为这个神奇出现，又神奇消失了的小兵而震惊之时，突然有人瓮声瓮气地问道。
大家不用看，就知道能在这个时候如此不合时宜地问出这个蠢问题的，除了雷老虎外不会有其他人。
果然大帅的脸色很难看地大声呵斥道：“还吃什么吃？再等一天，看他会不会——另外，你们都去给我好好查，那人到底是谁营中的兵丁？又是什么来历！”
众军官散去，自始自终都没有人正眼去看那等于是救了大帅一命的那小妾。连张巡也没有。他的小妾众多，自有别的小妾会服侍他。
那小妾拖着饥饿无力的身体，慢慢地从地上爬起，一步步挪进到了自己的小帐篷中。
众军官下去查那神秘小兵的来历，很快便从曾跟他一起守城墙的兵丁口中得知了他的来历：他是半月前被征召到城墙上守城的，之前应该是城中之人，但具体是哪户人家的人，姓什么叫什么，却没有人知道，因为他从来都没开过口，同伍兵丁一直以为他是个哑巴来着。
那神秘小兵的来历查不清楚，但可以肯定他不会是城外燕军混进城中的奸细。现在，他们就只好等，等到晚上看看会不会那万分之一的奇迹发生了。
而事实上没等到晚上，下午酉时时分正在城墙上着急等待着的张巡及众将领便发现城外的燕军大营一阵大乱，人人呼叫奔走，像是发生了了不得的大事。
“大帅，难道那小子，不那异士竟得手了？”有将领惊喜地向张巡问道。
后者紧紧地盯着远处敌军大营，同样满脸的紧张与期盼。但却不语。
“大帅，既然眼下敌营大乱，不如我们出城掩杀，说不定就能直接将围城敌军给赶走了！大帅，出兵吧？”有冲动的将领建议道。
“不行，万一这是敌人故布的假象呢，我们只有两千士兵，哪怕一半出城，一半守家，中计损失了都是承受不起的损失！”也有沉稳的大将表示反对。
“再死守下去也是个死，倒不如趁这难得的机会放手一搏！万一那异士真的杀了那敌军主帅呢，我这样犹豫不出，岂不是浪费了这大好的时机？”主张出城的将领反驳道。
“可是即使那异人刺杀敌帅成功了，可敌人数量是我们的几十倍，只要有部分的将领能回过神来，组强起部分的士兵来，就能将我们给拿下！倒不如我们坐岸观火，万一他们因死了主帅而主动退兵呢，那样我们岂不是不担任何风险便直接解了城围之危？”保守的将领又反驳道。
积进派与保守派各执一词，谁也说服不了谁，于是他们都将目光盯到了他们的主心骨与定事人，大帅张巡身上。
“再等一个时辰，如果那时敌营大乱还未结束，我们就趁夜色出击！不留兵守城，两千兵，部出击！”张巡大帅大手一挥，破釜沉舟地下令道。
接下来时间，所有士兵开始忙碌起来，将一切能找来的吃得都吃了，每个人都勉强混了个三四分饱。所有人都明白，如果这一战不能达成目标的话，他们也就不用再担心以后会不会饿肚子的事了。因为不成功就意味着再不会有以后了。
士兵们忙碌，而城墙上的张退及众手下将领却在揪心，仔细地观察着城下的敌军大营，生怕他们的动乱有缓和的趋势。那样一来，他们就真的要面临最艰难的选择了。
好在城下燕军大营中的动乱不仅没有缓和下来的趋势，反而越来越乱，好几处疑似粮草处的地方还生起了大火。城上众人却是脸上越来越喜。城下越乱，越意味着这是对方故布疑阵，设下的引他们出城的陷阱的可能越小，毕竟如果尹子奇真有这样的计谋与决心的话，也不会以数十倍的兵力围攻他们不到三千人守军的睢阳城大半年而不果了。
“不好，有血腥味！快护住大帅！”站在张巡身边的南霁云突然眉头一皱，大叫一声，同时摘弓搭箭，警惕地巡视四周。
有过一次经验的众将领呼拉潮各持兵器将主帅张巡给团团围在了中间。周围城墙上的普通士兵都奇怪地看着这一幕。不明白这些当官的是在发什么疯。
“别太紧张，说不定是那异人小兄弟回来了。”被众人众星拱月一样护在正中的张巡说道。
他话音刚落，一个人便突兀地出现在了众人防护圈外，不正是之前那神秘的无名小兵是谁？他一如之前那样穿着一身破烂的兵丁服，一脸的冷漠，不过最吸引人注意的却是他腰间围着的那圈事物：那竟是一圈用布带系着的脑袋！
脑袋尚不时地往下滴着血，这也是之前南霁云闻到的血腥叶的来源。
“侠士，这些脑袋是——？”张巡一把推开挡在面前的众军官，快步走到那小兵面前，声音颤抖地问道。
“这是尹子奇的。”无名小兵随手从腰带上解下一颗脑袋，丢给张巡，口中平静道。
张巡强忍着满心的欢喜与激动接过脑袋，调转过来，定睛去看，那左眼戴了眼罩的脑袋面容不正是老对头尹子奇的是谁？
“哈哈哈哈——尹子奇啊尹子奇，你也有今天？我们睢阳城满城百姓有救了！”张巡不顾大帅威严放声大笑。
但那无名小兵带给他的惊喜却远不由于此。
“这是一个叫令狐潮的脑袋，他好像是来给尹子奇增援的，被我碰到，也随手宰了。这两个大概是尹子奇的副将，尹子奇设宴执行令狐潮，他们在坐陪的将领中座位最靠前，所以我随手也将他们的脑袋给割了，至于那些陪坐的普通将领的脑袋，我则没割。”无名小兵像是说多平常的事一样，平淡地随口说道，将腰带上系着那几颗脑袋都解了下，随手丢在了地上。
“令狐潮那恶贼居然也被义士给杀了？太好了，太好了！”张巡高兴的都有些语无伦次了。而他手下那些曾跟他一起打过雍丘防守战的将领也高兴坏了——当初正是令狐潮这恶贼带领数万人马围攻他们几千人，打得他们苦极了。
“大帅，现在可以出兵了吧？”雷万春雷老虎再次请战道。
“体都有，出兵！”张巡大手一挥，下令道。
战斗结束的很快，只不过一个傍晚加前半夜的功夫，城外十数万的燕军便被张巡带领的区区不足两千人马给赶散赶溃了，能跑的跑了个七七八八，乱军中被自家人踩死的都有上万人，而那些逃之不及的，扔掉兵刃抱头投降的也有上万人。区区两千弱兵击溃了十数万敌兵，杀死上万，俘虏上万，这大概是这次安史之乱中战力战果对比最悬殊的一次大战了吧。
当张巡带领众将领追击了敌军一整夜后，压送着一车车的敌军丢弃的军械粮食，以及一队队长到一眼望不到头的俘虏队伍在睢阳城百姓的夹道欢迎中进到城中时，他当场宣布将这些粮食分给城中百姓，引得这些饿到眼睛都发绿了的居民阵阵欢呼。一个个称张巡张大帅为“救命菩萨”！
听着百姓们的欢呼称赞，张巡有没有心虚没人知道，毕竟只是区区一日前，他还准备在杀了自己爱妾分肉给手下后，就下令“就食城中百姓”的。这些对他感恩戴德的睢阳百姓只怕是永远也不会知道，如果不是一个无知小兵，他们口中的“救命菩萨”及他的手下兵卒就会吃了他们的肉，喝了他们的血——
张巡大胜而归，第一个要找的人自然是那个神秘的小兵，但是却怎么都找不到了。他就如没理由神秘出现的那样，又没理由地神秘消失了。
张巡并没有直接下命手下的将领不将有关那神秘年轻人的事传播开来。但他的那些跟随了他多年出生入死的手下将领，却众口如一对外保持了沉默。而张巡却也没有在向朝廷报告战况的奏折中提到此人。
安史之乱，因为睢阳保卫战的意外胜利而大大加快了结束的进程，但有关那个神秘小兵的事迹却埋没在了浩瀚缥缈的历史长河之中。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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